一、 引言

CPTPP（Comprehensive and Progressive Agreement for Trans-Pacific Partnership，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是澳大利亚、文莱、加拿大、智利、日本、马来西亚、墨西哥、秘鲁、新西兰、新加坡和越南11个经济体于2018年签署的区域贸易协定，该协议脱胎于美国主导的TPP（Trans-Pacific Partnership，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出于提高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地位和作用、书写新一代国际经贸规则、抑制中国不断提升的影响力等考虑，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着力推进TPP谈判，美国和11个CPTPP成员国最终在2015年10月达成了TPP，并于2016年2月完成签署。但由于美国国内对TPP存有争议，奥巴马政府未能在任期内通过协定，而偏向贸易保护主义的特朗普上台后就迅速履行其竞选承诺，于2017年1月签署行政令正式退出了TPP。考虑到TPP在提升区域经济一体化、促进各国经济增长、创造发展机遇等方面具有战略和经济重要性，加之在日本的积极组织和大力推动下，除美国外的11个TPP成员国继续推动高标准协定的达成和生效，于2017年11月在TPP基础上对CPTPP的核心内容达成一致，并在2018年1月形成了CPTPP的最终文本，保留了95%以上TPP条款，冻结了涉及知识产权、投资、透明度和反腐败等20多项条款。各成员国部长于2018年3月8日在智利首都圣地亚哥签署了CPTPP，随着澳大利亚、加拿大、日本、墨西哥、新西兰和新加坡陆续完成国内批准程序，达到了协定生效所需的至少6个签署方批准通过的规定，CPTPP最终于2018年12月30日正式在上述6个成员国间生效。随后，CPTPP于2019年1月14日对越南生效，于2021年9月19日对秘鲁生效。截至2022年7月，CPTPP已在澳大利亚、加拿大、日本、墨西哥、新西兰、新加坡、越南和秘鲁8个经济体之间生效，而文莱、智利和马来西亚尚未完成国内批准程序。同时，CPTPP已于2019年1月开通扩容程序，允许其他经济体申请加入。

CPTPP是亚太地区达成的首个大型自贸协定，它在经济和规则层面均具有较强的全球影响力，因此，在其开放扩容后有许多经济体均有加入意愿。在经济层面，虽然美国的退出使CPTPP的影响力明显下滑，但CPTPP仍在全球占有重要经济地位。据世界银行数据显示，2021年，CPTPP成员的国内生产总值及人口之和分别为11.7万亿美元和5.1亿人，占全球比重分别为12.2%和6.6%。据UNCTAD数据显示：2021年CPTPP对外货物贸易进出口额分别为3.2万亿美元和3.4万亿美元，占全球货物贸易进出口的比重分别为14.3%和15.4%；CPTPP的服务贸易进出口额分别为7090.8亿美元和6177.8亿美元，占全球服务贸易进出口的比重为12.6%和10.2%；CPTPP吸收的外商直接投资流量为2897.3亿美元，占全球比重为18.3%；CPTPP对外直接投资流量为3081.4亿美元，占全球比重的18.0%。在规则层面，CPTPP涵盖了大量边界和边界内措施，影响了新一代国际经贸规则的变化趋势。TPP本就是美国瞄准制定新一代国际经贸规则而推进的自贸协定，是全球公认的高标准、宽领域、广覆盖的协定。CPTPP虽较TPP的标准稍低一些，但其保留的绝大部分TPP条款也使CPTPP成为一项高标准自贸协定，它在货物、服务、投资、政府采购等领域具有较高开放水平，并在国有企业和指定垄断、劳工、环境等领域设定了大量高标准严要求的边界内措施。CPTPP的议题和标准设定也为后续各国谈判的多个自贸协定提供了参考模板，环境、劳工、电子商务等议题也呈现出逐渐被各自贸协定普遍涵盖的趋势。如2018年9月达成、2020年7月生效的美墨加协定与CPTPP的章节框架具有较高相似性，在美墨加协定的34个章节中，有28个章节内容，包括货物的国民待遇和市场准入、原产地规则、原产地程序、纺织品和服装、政府采购、数字贸易、竞争政策、国有企业、劳工、环境、中小企业等，在CPTPP中也设有相似章节。

随着CPTPP表态欢迎达到协定高标准要求、接受协定相关原则的经济体加入，国内外学者也对CPTPP扩容开展了相关研究。当前，研究CPTPP扩容的国内外文献相对有限，主要是从两个方面进行分析。一是定性分析中国加入CPTPP的必要性、可行性和所面临的困难。苏庆义（2019）、刘斌和于济民（2019）、彭磊和姜悦 （2021）认为中国加入CPTPP具有可行性与必要性，但也存在获取所有成员方同意、美国带来的不确定性、协调难接受条款等困难。周汉民和黄骅（2021）认为中国加入CPTPP符合当前国内外形势要求，且能在贸易、投资、规则、法律制度等方面受益。苏庆义和王睿雅（2021）从开放、规则和政治三方面分析我国加入CPTPP的成本收益，认为当前中国加入CPTPP的成本较2015年降低，但仍面临获取缔约方同意、开放和规则谈判有难度、美国带来的不确定性等困难。余淼杰和蒋海威（2021） 在比较CPTPP和RCEP的规则差异基础上，结合我国实际经济情况，认为我国在加入CPTPP上存在国企改革、知识产权保护、劳工规则、环境保护和数据流动五方面的挑战。封安全（2021）认为我国加入CPTPP存在规则接受能力强、符合改革方向、大多数成员欢迎等有利条件，但也存在知识产权、劳工规则、环境、数字经济方面的挑战。二是定量分析中国、美国、韩国等经济体或地区加入CPTPP所带来的经济效益影响。Li et al.（2020）、Jung& Kim（2019）运用CGE模型分析了中国、美国、韩国加入CPTPP的经济效益。Petri& Plummer（2020）计算了中国加入CPTPP、印度尼西亚、韩国、中国台湾、泰国和菲律宾加入CPTPP等情形的经济影响。李春顶等 （2020）模拟了中国加入CPTPP、哥伦比亚、印度尼西亚、泰国、菲律宾和韩国加入CPTPP的情形。杜运苏等（2020）设定了中国加入，美国加入，中国、美国、韩国和其他东盟国家加入三种情景。李春顶等（2021）模拟了中国独自加入CPTPP、中国和韩国、印度尼西亚、哥伦比亚、泰国、菲律宾一起加入CPTPP，美国重返CPTPP，中美一起加入CPTPP等情景的经济效益。

总体而言，已有CPTPP扩容研究文献主要集中在分析各经济体加入CPTPP的必要性，尤其注重分析中国的加入，而对各经济体推动加入CPTPP的相关行动相对研究较少。本文选取英国推动加入CPTPP的举措为研究对象，着重分析英澳FTA对英国加入谈判的促进作用，以获取我国推进加入CPTPP可借鉴的经验，提高应对加入挑战的能力。

二、 CPTPP扩容情况及趋势

（一） CPTPP扩容要求及进展情况

CPTPP生效后就立即开放了扩容渠道，2019年1月召开的CPTPP首届委员会会议通过了新成员加入CPTPP流程的决定，联合发布的部长声明也重申CPTPP对接受条款的经济体持开放态度，明确表示支持CPTPP增加新成员。CPTPP加入程序规定，申请加入CPTPP的经济体应与CPTPP成员开展非正式交流，商讨其加入的益处，并向保存方新西兰提交正式的加入申请；由各缔约方政府代表组成的CPTPP委员会若一致决定启动申请方的加入程序，则会组建加入工作组开展加入谈判，若委员会未达成一致同意则申请方需继续与各经济体磋商；在加入工作组的首次会议上，申请方需阐述其为加入CPTPP所做的工作及为满足CPTPP规定将会改变的国内法律法规；申请方需向加入工作组提交其在货物、服务、投资等方面的市场准入报价或例外事项，且须为其最高标准、具有商业意义、加强互惠联系的市场准入；谈判会在申请方与工作组、申请方与缔约方双边间进行，在完成谈判后，加入工作组会向委员会提交书面报告；委员会一致同意后，申请方和CPTPP各成员国开展国内批准程序，当申请方向保存方交存加入书或所有成员国告知保存方已完成国内批准程序的60天后，申请方则成为正式的CPTPP成员。从加入程序可以看出，CPTPP扩容遵循一致同意原则，各成员的意见和态度对意欲加入CPTPP的经济体非常重要，这就对申请加入的新成员的协调能力和谈判能力提出了较高要求，加之CPTPP本身设定的高标准条款，新成员加入时还需调整国内相关规则和开放水平，面临重重困难亟待解决。尽管加入CPTPP的谈判和协调成本较高，但考虑到CPTPP的重要地位和其在政治、经济等方面所能带来的效益，仍有多个经济体先后表达了加入CPTPP的意向。

英国是全球首个正式申请加入CPTPP的国家，当前已进入谈判推进阶段。2021年2月1日，英国正式申请加入CPTPP，但早在正式递交意向通知书前，英国就多次表达了加入CPTPP的意愿。如时任英国国际贸易大臣的利兹·特拉斯于2020年7月3日在政策交流网络研讨会上发表演讲称，覆盖了全球13%经济体量的CPTPP是英国最重大的机遇之一，能将英国与快速增长的太平洋区域相联系(DIT，2020)。又如英国高级贸易官员于2020年9月与CPTPP首席谈判代表们就英国可能加入CPTPP开展了讨论，这也是CPTPP成员们自协定达成以来首次与寻求加入的国家开展的相关讨论。在申请递交后，英国积极与CPTPP成员进行沟通交流、开展经贸合作，于2021年6月2日获得CPTPP成员的同意，CPTPP第四届委员会会议通过了与英国开展加入谈判并成立加入工作组的决议。2021年6月22日，英国与CPTPP成员国正式开启谈判。

中国对CPTPP一直持积极开放态度，是第二个正式申请加入CPTPP的经济体。早在2018年被问及CPTPP时，商务部发言人高峰就表示，“只要符合世贸组织的原则，开放、包容、透明、有利于推动经济全球化和区域经济一体化，我们都持积极的态度。”^①但在《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达成之前，中国对CPTPP的关注和推进有限，直到RCEP于2020年11月15日签署后，中国才将更多注意力转向了CPTPP，以推动构建面向全球的高标准自由贸易区网络，实现高水平开放。习近平主席于2020年11月20日在亚太经合组织第27次领导人非正式会议上发表名为《携手构建亚太命运共同体》的讲话，正式表态中国将积极考虑加入CPTPP。2021年3月发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也明确提出要积极考虑加入CPTPP，推动商签更多高标准自贸协定。在对CPTPP规则进行全面研究评估后，中国于2021年9月提交了正式申请加入CPTPP的书面信函。目前，中国正积极与CPTPP成员开展相关沟通和磋商，但尚未获得CPTPP委员会关于启动申请加入程序的同意。

厄瓜多尔和哥斯达黎加也分别在2021年12月和2022年8月向CPTPP保存方新西兰提交了正式申请加入的书面信函。此外，韩国、泰国、菲律宾等经济体虽未正式提交加入申请，但均表态过加入CPTPP的意向。韩国就加入CPTPP征求了国内意见、进行了社会性讨论，并于2022年4月通过了“加入《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 （CPTPP）推进计划”，^②同时还积极与加拿大、新西兰、澳大利亚等CPTPP成员国开展交流讨论、寻求支持。菲律宾贸易工业部部长拉蒙·洛佩兹曾致信新西兰询问CPTPP加入流程，副部长塞费里诺·鲁道夫也于2021年3月在与智利签署建立联合经纪合作的谅解备忘录时表达了菲律宾对加入CPTPP感兴趣(DTI，2021)。泰国总理在2020年6月召开的内阁会议上表示泰国将进行加入CPTPP的谈判，且谈判将持续重视民众和泰国的利益。尽管泰国政府对加入CPTPP具有较强意愿，但泰国民众对CPTPP的反对声较高，这导致泰国在正式申请加入前还有众多国内协调工作待做。

总体而言，CPTPP的扩容进程在持续推进，引来了众多经济体的关注和重视。不论是英国、中国等经济实力较强的国家，抑或是厄瓜多尔、哥斯达黎加等经济体量较小的国家，均在为加入CPTPP积极开展行动，且表达了加入意向的经济体也将可能壮大加入CPTPP的成员队伍，为CPTPP持续扩容增添活力。

（二） 趋势：英国有望成为首位扩容新成员

在所有申请加入CPTPP的经济体中，英国进展最快。考虑到加入CPTPP符合英国外交战略，且有助于推动经济发展，英国一直坚定推进CPTPP加入进程。同时，英国与部分CPTPP成员间已形成的双边经贸合作关系也有助于减少英国加入CPTPP过程中的阻碍。因此，英国有可能成为CPTPP首位扩容新成员。英国国际贸易部认为，英国有望在2022年底前确保加入CPTPP(DIT，2022a)。

1. 加入CPTPP符合英国外交理念

加入CPTPP符合英国推行的“全球英国”外交理念，这为英国加入CPTPP奠定了坚实的国内政治基础。英国在脱离欧盟后提出了“全球英国”（Global Britain） 的概念，表态英国将利用脱欧后具备的灵活敏捷反应能力，积极广泛参与全球事务，确保英国成为全球主要参与者之一，提高英国的国际地位和全球影响力。英国认为该理念的实践取决于其能否在全球范围及政府的国际优先事项中进行分析应对和施加影响，而这种能力又取决于英国双边和区域关系的深度与广度及在全球和区域机构中的影响力(FOC，2018)，因此，商签自由贸易协定、保持开放包容的外向型经济、成为自由贸易协定网络中心一直是英国大力推进的重点工作。英国在2017年10月发布的贸易白皮书《准备未来英国贸易政策》中指出，英国需要从保证贸易透明度和包容性、支持基于规则的全球贸易环境、促进贸易关系、支持发展中国家减贫、确保公平竞争环境等方面准备相关贸易政策，以保障英国对外贸易的连续性、避免对商业利益和其他相关者利益造成损害；2021年3月发布的《竞争时代的全球英国：安全、国防、发展和外交政策综合评估》文件，阐述了政府对英国在未来十年的全球角色展望及到2025年会采取的行动，明确提出战略重心要向印太地区倾斜，要通过双边自贸协定谈判、加入CPTPP等方式深化与印太地区的经济联系。因此，加入CPTPP符合英国外交战略，是其大力推进的一项工作任务。尤其是在2020年12月与欧盟达成了贸易与合作协议、避免了无协议“硬脱欧”问题、完成了首要协定谈判任务后，英国能在与非欧盟经济体谈判自贸协定方面投入更多精力。加之英美自贸协定未能如英国所期待的那样快速达成，秉持“美国优先”原则的特朗普政府在谈判中并未让步，双方在农产品、医疗产品和服务、数字贸易等方面存有分歧，而拜登政府更为重视发展与欧盟的合作关系，对脱离欧盟后全球地位和影响力下降的英国的重视度相对有限，这愈发降低了英美FTA快速达成的可能性。在此背景下，英国提高了对CPTPP的重视，竭力推动谈判进度，以开拓新的合作对象。

2. 加入CPTPP能加速英国经济发展

在英国与极具发展活力的亚太地区间构建经济合作联系能为英国带来经济收益，这使英国更有动力推进CPTPP加入谈判。全球经济重心持续呈现“东升西降”的态势，据世界银行数据显示，东亚和太平洋地区GDP占全球比重从2001年的23.2%波动上升至2021年的32.1%。同时，亚太地区2020年中产阶级预计有20.2亿人，占全球中产阶级比重为54%，且亚太地区中产阶级规模还将持续扩大，预计在2030年时达到34.9亿人，占比升至65%( Kharas，2017)，这反映出亚太地区具有强劲的经济发展潜力，愈发突显了其在全球经济中的重要性。加入CPTPP是英国拓展国际市场、加强与亚太国家经贸合作关系的重要渠道，能有效促进英国经济发展。英国国际贸易部静态模拟数据显示，加入CPTPP能使英国15年后的国内生产总值额外增加18亿英镑、对现有CPTPP成员出口和进口分别额外增加17亿英镑与16亿英镑、对外总出口与总进口分别额外增加20亿英镑和17亿英镑、福利额外上升12亿英镑(DIT，2021a)。切实的经济收益进一步激发了英国加入CPTPP的动力，使其更加坚定地推进加入进程。

3. 已有双边自贸协定为英国加入CPTPP奠定了基础

英国已与9个CPTPP成员国分别签署了双边贸易协定，这为CPTPP加入协定的达成奠定了经济合作与规则协调的基础。自贸协定的签署优化了英国与相关CPTPP成员国的经贸合作环境，加强了双边贸易投资联系，产生的贸易创造、投资创造、国内市场面临更激烈竞争等影响使各国部分产业获益、部分产业受冲击。对于这些与英国签署了双边自贸协定的CPTPP成员国，后续可能达成的英国加入CPTPP协议是对已改善了的经贸合作环境进行进一步优化，国内相关规章制度是分阶段逐渐调整到新协议所要求的水平，其国内产业也是循序渐进地受到影响，产业的波动幅度相对有限；若不存有双边自贸协定，则英国加入CPTPP协议会使CPTPP成员与英国间的经贸合作环境出现更为显著的变化，成员国需要调整更多规章制度以符合协定条款要求，其国内产业受到的影响也更为剧烈、容易出现明显的波动。且在前一种情形下，CPTPP成员还能根据双边自贸协定对其产生的实际效用在谈判时调整英国加入CPTPP协议的相关条款，以使其收益最大化、产业受到的冲击最小化，即已有双边自贸协定能一定程度上起到先试先行的作用。相较而言，CPTPP成员更容易接受一个对其产业冲击有限、所需调整规章制度数量较少的协定，而非一个可能造成其产业显著波动、存在较高规则协调成本的协定。也就是说，英国与部分CPTPP成员国已存在的双边自贸协定能使这些成员国对英国加入CPTPP协定具有更高接受度，这有助于英国加入协议的达成与生效。

上述（表1）9个英国与CPTPP成员签署的自贸协定可分为两类，第一类是在欧盟与相关CPTPP成员已有自贸协定基础上形成英国与CPTPP成员的双边自贸协定，包括了英国与智利、秘鲁、日本、加拿大、墨西哥、新加坡和越南签署的自贸协定，它们均是在2020年12月31日英国脱欧过渡期结束前签署的。在脱离欧盟后，英国不再适用原有的欧盟与这7个经济体签署的自贸协定，为降低失去这些贸易协定对英国产生的负面影响、稳定英国对外贸易环境，英国积极与这7个CPTPP成员开展贸易谈判，在欧盟与这些经济体原有的协议基础上进行必要修订后迅速达成了新的双边协定。如，2020年11月达成的《英国—加拿大贸易延续协议》使《欧盟—加拿大综合经济与贸易协定》（CETA）中设定的大多数权利与义务在脱欧过渡期结束后仍存，仅部分条款遵照新协定调整规定，该协定使两国在达成新双边贸易协定前仍能延续获得CETA所产生的关税减免等益处。其中，英日FTA是英国达成的首份重大贸易协定，它既有稳定英国与日本经贸环境的考虑，也有加强英日经贸合作的目的。虽然英日FTA在数据、金融服务、农产品、创意产业等方面超越了2019年2月生效的欧日协定，但欧日协定切实为英日FTA提供了条款参考，双方在原有协定中取得的共识可沿用于新协定，缩减了沟通交流的时间和内容，使英国与日本仅花费4个月时间就正式签署了协定。如，在议题覆盖方面，英日FTA仅较欧日协定增加了贸易与女性经济赋权章节，其余23个章节的标题完全一致。故尽管英日FTA的开放度高于欧日协定，我们仍将其归于第一类协定中。

第二类是英国超出原有欧盟自由贸易区网络涵盖范围所达成的新协议，包括了英国与澳大利亚、新西兰签署的自贸协定（以下分别简称英澳FTA、英国—新西兰FTA）。这两个协定产生的直接经济效益有限，据英国国际贸易部估计，到2035年，英澳FTA将推动英国GDP增长0.08%(DIT，2021b)，英国—新西兰FTA将推动英国GDP增长0.03%(DIT，2022b)。但它们涉及计划加入CPTPP的英国和作为CPTPP成员国的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具有较强的间接影响作用，能为英国加入CPTPP提供助力，这也是英国力推达成协定的主要目的之一。其中，英澳FTA具有较特别的意义和地位。首先，英澳FTA是英国脱离欧盟后达成的第一个超出原有欧盟自由贸易区网络范围的协议，具有开创性。其次，英澳FTA达成的时间截点具有特殊性，正好是在英国与CPTPP正式启动谈判之前。2021年6月15日，英国首相约翰逊和澳大利亚总理莫里森宣布2020年6月17日启动谈判的英澳FTA达成，而在消息宣布的7天后，英国与CPTPP就正式启动谈判。故下文选择英澳FTA为进一步研究对象，分析其对英国加入CPTPP谈判所能起到的促进作用，以获取相关借鉴经验。

三、 英澳FTA及其对英国加入谈判的作用

英澳FTA于2021年12月16日签署，设有货物贸易、贸易救济、跨境服务贸易、投资、政府采购、国有企业和指定垄断、创新、劳工等32个章节，具有全面、高标准的特征，澳大利亚总理莫里森与澳大利亚贸易部长丹·特汉的联合媒体发布将该协定称为是澳大利亚与新西兰以外的贸易伙伴所达成的最全面、最宏大的自贸协定(Minister for Trade，2021)。英澳FTA是英国脱离欧盟后达成的第一个超出原有欧盟自由贸易区网络涵盖范围的协议，在促进英国与澳大利亚双边经贸往来的基础上，既具有宣示英国能作为一个独立经济体达成自贸协定的政治意义，也旨在为英国加入CPTPP铺平道路，被誉为英国加入CPTPP的“敲门砖”。

（一） 英澳FTA的特点

1. 协定涵盖众多议题，且创新地设有较少见的章节条款

虽然英澳FTA从开始谈判到达成原则性协议仅耗时1年，但协议仍然包含了多项议题，涉及大量边界和边界内措施。宽领域、广覆盖的自贸协定能在短时间内达成主要是得益于英国和澳大利亚均为具有较高对外开放水平的发达经济体，且双方对商签自由贸易协定具有较高积极性。英澳FTA包含了货物贸易、贸易救济、原产地规则、海关程序和贸易便利化、卫生和植物卫生措施、技术性贸易壁垒、跨境服务、金融服务、电信、商务人员临时进入、投资、数字贸易、争端解决、一般条款和例外、最终条款等常见的章节内容，还覆盖了知识产权、政府采购、竞争政策和消费者保护、国有企业和指定垄断、劳工、环境、中小企业、良好监管实践、透明度和反腐败等边界内措施章节。

英澳FTA还为一些相对少见的条款专门设立了章节，进一步提升了对相关合作的重视程度。协定为动物福利和抗菌素耐药性（Animal Welfare and Antimicrobial Resistance，AMR）单独设立了一个章节，包含通过加强动物福利领域研发合作、鼓励非政府机构交流观点信息、建立动物福利联合工作组等方式强化现有动物福利领域的合作水平；在联合国粮农组织、国际食品法典委员会等国际机构中加强共同利益领域的相互合作；在同一健康方针下（One Health approach）加强抗菌素使用的监察和数据搜集等内容。动物福利条款在自贸协定中常被糅放于环境、卫生与植物卫生措施、例外等章节内，抗菌素耐药性有关内容则相对更少被提及，而在贸易协定中专门为这两个议题独立设章就更为少见了。英澳FTA对动物福利和抗菌素耐药性单设章节的举措，展示出双方对该领域的重视，这也是澳大利亚首次在自贸协定中专设动物福利章节。

同时，英澳FTA在劳工章节以外还专门设立了贸易和性别平等章节，旨在消除女性获得贸易和投资益处的壁垒，推动两性平等参与国内、区域和全球经济活动。协定提出双方在改进女性获得市场、技术和融资的渠道、推动女性获得平等工作条件等方面开展经验交流等合作活动，并建立贸易和性别平等对话机制。劳工章节已逐渐成为自贸协定中常涵盖的内容，而性别平等的涉及频率相对劳工更低一些，但英澳FTA就通过专门独立设章的方式强调了未来要促进经济活动中的性别平等，使男性和女性能共享对外开放的利益，且在中小企业、金融服务、数字贸易等章节中也蕴含了推进性别平等和经济赋权的条款。

英澳FTA制定了发达经济体双边自贸协定的首个发展章节，而发展章节一般是设立在发达经济体与发展中经济体商签的自贸协定中。英澳FTA提出加强双方在优秀实践、技术援助和能力建设等方面的信息交流合作、共同商定在海关程序、贸易便利化、数字贸易等方面的能力建设合作、探讨关于监管发展章节实施情况的方法等多项联合发展活动。

英澳FTA还开创性地设立了全球第一个创新章节，旨在创新密集型产业中创造机会、促进创新产品和服务的贸易。英澳将建立战略创新对话，以推动形成开放的商业环境来支持创新活动、强化贸易便利化的创新政策、辨别创新产品和服务贸易的非必要壁垒及其他进一步推动创新的机会。合作领域包括促进创新的监管方法、低排放技术、人工智能、其他数字技术等新兴和变革性技术、新技术商业化、供应链韧性、全球创新网络和无形资产跨境贸易等方面。其中，人工智能和新兴技术是一大合作重点领域，创新章节将其单列一条进行了稍详细的阐述。

2. 协定在货物贸易领域实现高水平自由化

在货物贸易领域，英澳FTA设定了较高的自由化水平，其中，澳大利亚对货物贸易市场的开放度高于英国。澳大利亚在协定生效时就会对98.55%的英国产品实施零关税，对1.37%的产品通过5年等额降税减至零关税，对5种奶酪产品通过6年等额降税减至零关税，故最终澳大利亚将在协定生效第6年实现所有原产英国产品零关税进口，汽车、威士忌、糖果、饼干、陶瓷等英国代表性产品将能以更低价格进入澳大利亚市场。英国的关税减让方式更为多样且过渡期更长。英国在协定生效时会对9 3.97%的澳大利亚产品实施零关税，并通过4~9年等额降税的形式使第9年的零关税产品比重提高至98.47%。同时，考虑到农产品具有较强的敏感性、澳大利亚农产品在全球具有较强的竞争力、英国农民对自贸协定的接受度等情况，英国通过关税配额、保障措施等方式为农产品设立了一定时长的过渡期，其中，牛肉和羊肉的过渡期最长，到第16年才不受数量限制完全实现零关税。此外，英国对部分猪肉、家禽产品不予关税减免，如猪火腿、鸡翅、鸡腿肉等。因此，英国最终对澳大利亚98.92%的产品实施零关税，具体见表2。

注：享有关税配额、特定产品保障措施的产品也按一定年限等额减税、保持基础税率10年至第11年减至零关税等方式逐渐降低关税，故与其他减税形式存在重叠；“--”表示无该分类。数据来源：附件2A澳大利亚关税减让表、附件2B英国关税减让表

3. 协定进一步细化服务贸易规则，并在服务和投资领域保持高水平开放

英澳FTA着重细化了服务贸易相关规则条款，以更好适用不同类型的服务。英澳双方在跨境服务贸易章节中设有国际海洋运输附件和快递服务附件，并将金融服务、专业服务和职业资格认证、电信服务单独设立章节，进而可针对各项服务的特点和实际情况进行条款制定。其中，专业服务和职业资格认证常以跨境服务贸易章节附件的形式存在，较少独立成章，这也是英国和澳大利亚首次在贸易协定中为其单独设立章节，旨在通过开展合作使资格认证更加便利化，减少专业服务跨境提供时所需资格认证过程中不必要的支出。英澳将建立专业服务工作组推进该章节有效实施，通过信息提供、共享优秀实践等方式鼓励相关机构建立获取对方职业资格认证的系统，并建立法律服务监管对话机制专门解决法律服务贸易的壁垒。

英澳FTA通过准入前国民待遇和负面清单管理模式开放跨境服务和投资领域，且开放水平较高。其中，英国的负面清单相较澳大利亚更短，市场开放程度相对更高。英国负面清单共有23项，其中，8条为未来不可提高限制水平的现行不符措施，15条为未来可提高限制水平的不符措施。澳大利亚负面清单共有77项，其中，47条为未来不可提高限制水平的现行不符措施，30条为未来可提高限制水平的不符措施。虽然澳大利亚的限制措施相对较多，但澳大利亚在英澳FTA中对投资领域的市场准入开放是其当前所有自贸协定中开放水平最高的。英澳FTA还为金融服务章节专门设定了不符措施附件，以负面清单管理模式开放金融服务领域，其中，具有较强金融服务竞争力的英国保持着更高开放水平。英国金融服务负面清单共有3项，均为未来可提高限制水平的不符措施。澳大利亚金融服务负面清单共有11项，其中，8条为未来不可提高限制水平的不符措施，3条为未来可提高限制水平的不符措施。

（二） 英澳FTA对英国加入CPTPP的促进作用

1. 政治层面

英澳FTA的达成显示了英国具有以一个独立经济体身份商签自贸协定的能力，使双方更有信心推进英国加入CPTPP谈判。虽然英国在英澳FTA达成前就已经与日本、新加坡、加拿大等发达经济体和越南、墨西哥、埃及、厄瓜多尔、秘鲁等发展中经济体完成了自贸协定谈判并签署了协议，但这些协定主要是通过保留并适当修订原先欧盟与这些国家达成的协议条款而形成的，它是对以前各方达成的共识的呈现，反映出的更多是英国作为欧盟一员时推动达成自贸协定的能力，而非英国自身的贸易谈判能力。在脱离欧盟后，英国无法再凭借欧盟强大的经济实力和全球影响力获取谈判优势，这引发了对英国自身是否具备达成高标准自贸协定能力的质疑。尤其是在英美FTA迟迟无法达成的情况下，这种质疑之声愈发显著。美国前财政部长劳伦斯·萨默斯于2019年在英国广播公司4台今日栏目中表示英国在国际贸易谈判中不再具有影响力，“从美国的角度看，英国能给予的东西比欧盟整体少，因此美国不太会做出让步。你在与富人交易时会比与穷人交易时做出更多让步。”在这种对英国谈判能力质疑的背景下，英澳FTA达成的政治意义愈发突显。

对于英国内部，脱欧派可以借此让民众相信在脱离欧盟后英国仍能保持其具有全球影响力的大国地位，仍有能力达成高标准的互惠协定，且英国能对协定进行量身定制，使其更适应国内发展需要，不再受欧盟成员的影响与束缚，提高民众对脱欧后英国未来、“全球英国”外交理念的信心。对于CPTPP成员，英澳FTA向他们发出了英国持续对外开放、具有谈判高标准自贸协定能力的信号，使他们对达成英国加入CPTPP协议更有信心，进而提高了各成员开展谈判工作的积极性。

2. 规则层面

英澳FTA向CPTPP成员展现了英国具有达到CPTPP高标准要求的能力，并能将国内相关规章制度向CPTPP方向调整靠拢，使英国与CPTPP的规则差距缩小，降低加入协定达成的难度。首先，英澳FTA的议题设置与CPTPP大体相近，仅未包含CPTPP的纺织品和服装、竞争力和商务便利化两个章节，具体见表3。通过英澳FTA谈判，两国在其他议题上交换了意见与看法，最终达成共识，进而在加入CPTPP协议谈判时，英国与澳大利亚就相关议题可在已有共识基础上进行调整，从而降低了协商难度。

资料来源：据CPTPP文本和英澳FTA文本整理而得

其次，英澳FTA规则标准是对标CPTPP而设定的，整体上的开放度不亚于CPTPP，这使英国能向CPTPP成员证明其有能力达到CPTPP标准，有利于提升各方对加入谈判达成的信心。如，在货物贸易方面，CPTPP生效时日本、澳大利亚、加拿大和新西兰的零关税产品比重分别为86.11%、93.04%、94.93%和94.69%，^①而英澳FTA中协定生效时英国和澳大利亚零关税产品比重分别为93.97%和98.55%，市场开放水平相近甚至稍高；在劳工方面，英澳FTA原则性协议就明确表示，“除英澳双方另有约定外，劳工章节的实质性承诺应尽可能地复制CPTPP的表述”(DIT， 2021c)。

最后，在落实英澳FTA条款承诺过程中，英国会对国内相关规则制度进行调整，而英澳FTA与CPTPP的相近性使这个调整方向也契合CPTPP的规则要求，这缩小了英国国内规则与CPTPP规则的差距，降低了加入谈判的难度。同时，英澳FTA也使英国能在双边层面提前试验CPTPP相关标准，切实了解相关规则对其产生的影响，以便英国能提前通过规章完善、制度改革等方式增强对相关标准的接受能力，提高加入谈判达成的效率。此外，落实英澳FTA条款承诺本身也是英国在向各成员国证明其具有践行CPTPP标准的能力，降低各成员国对英国是否会履行加入CPTPP协定相关义务的质疑，这有利于提高CPTPP成员对加入谈判的期待与工作积极性。

四、 中国加入CPTPP的挑战及政策建议

（一） 中国加入CPTPP面临的困难

中国在CPTPP加入进度方面落后于英国，且在获取成员国一致同意、达到CPTPP部分条款要求两方面较英国面临更高难度，而在CPTPP扩容程序中，各个环节都要求获得成员国的一致同意才能继续推进，且达到CPTPP的高标准是CPTPP选择扩容对象的要求之一。因此，中国可能无法在短期内就成为CPTPP的新成员。

1. 获取所有成员一致同意难度高

一是中国较强的经济影响力易导致各成员国谨慎对待。中国作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在办公设备和自动数据处理设备、电信和录音设备、纺织品等多个产业领域占有较高国际市场份额，具有较强市场竞争力。吸纳中国的加入虽能为各成员获得进入庞大中国市场、加强区域生产网络联系、降低生产成本等发展机遇，但高水平的市场开放也会使各成员在一些行业领域内面临中国企业的激烈竞争，出现中国的加入使成员国在部分领域内收益下降的情况。如李春顶、平一帆和张杰皓（2021）测算结果显示，在中国独自加入CPTPP情景下，日本在社会福利、制造业就业、出口和进口方面能获取较CPTPP情形下更高的收益，但GDP仅增长0.014%，较CPTPP情形下的0.025%增幅低。因此，CPTPP各成员国对中国的加入持谨慎态度。

二是地缘政治摩擦加大中国获取一致同意的难度。美国是中国当前最主要的地缘政治摩擦对象，且它对中国是否能加入CPTPP具有较强影响力。CPTPP的多数条款源自美国主导的TPP，故美国对CPTPP的规则具有较高接受度，重返CPTPP的难度相对较小、谈判耗时可能较短。若美国重返CPTPP，它可能会在中国之前成为CPTPP成员，如此则中国加入CPTPP将会面临更高谈判难度，且美国能直接影响中国加入进程，可通过各类理由阻碍中国加入，以遏制中国在亚太地区的影响力，在亚太区域贸易合作中边缘化中国。若美国未重返CPTPP，它出于遏制打击中国的考虑可能会通过影响日本、澳大利亚等美国盟友的决定来阻碍中国加入CPTPP。此外，美墨加协定第32章中与非市场经济国家自贸协定的条款（即毒丸条款）对中国加入CPTPP产生的影响也存在不确定性，激活该条款可能成为美国通过影响加拿大和墨西哥对中国加入的态度以制约中国加入的方式。日本在CPTPP中具有重要地位和影响力，中日在亚太地区话语权和影响力的争夺也会影响日本对中国加入CPTPP的决定。CPTPP是日本影响亚太地区经贸规则的重要工具，强化了日本与各成员的经贸联系和其在亚太地区的影响力，故在美国退出后日本仍选择力促达成经济规模缩水的协定。中国的加入会分薄日本在规则制定上的话语权，降低日本对其他成员的重要性，因此，日本对中国的加入会从经济、政治、外交等多角度影响进行权衡，存在拒绝中国的可能。此外，澳大利亚近年来多次对中国抹黑指责、干涉中国内政，叠加中澳在风塔、葡萄酒、大麦、不锈钢水槽等领域的贸易争端，中澳关系不断降温、互信降低。澳大利亚可能会借中国加入CPTPP一事对中国提更多要求，使中国加入的难度增加。

三是CPTPP的扩容会进一步抬高中国加入时的谈判成本。地缘政治摩擦、现有开放水平与高标准协定规则的差距等因素决定了中国无法在短期内加入CPTPP，英国、厄瓜多尔、甚至是韩国都可能早于中国加入CPTPP，其中，英国率先加入CPTPP已呈现明显趋势。随着CPTPP成员数量不断增加，中国加入CPTPP需获得更多成员的一致同意，谈判的贸易伙伴国越来越多，这增加了中国谈判的成本，进一步拉长了中国加入CPTPP的历程。同时，CPTPP扩容后经济影响力提升，这会提高协定对非成员的吸引力，增强CPTPP成员整体谈判优势，中国可能会面临更高要价，加入谈判难度提升。

2. 中国达到CPTPP部分条款要求存在挑战

虽然中国改革开放持续推进，对高标准规则的接受能力逐渐提高，但中国在市场准入、电子商务、劳工、国有企业、知识产权、政府采购等多方面仍与CPTPP标准存在差距。CPTPP的高水平开放与中国在国有企业、货物贸易市场、竞争政策等领域的改革方向一致，相关规则在往CPTPP方向靠近，但我国要达到CPTPP标准还需要较长时间和较大努力。其中，中国在电子商务、国有企业和指定垄断、劳工等方面对CPTPP的部分条款存在较高接受难度。

在电子商务方面，CPTPP条款允许通过电子方式跨境传输信息，且禁止提出数据本地化要求。但《中华人民共和国网络安全法》第37条规定，“关键信息基础设施的运营者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运营中收集和产生的个人信息和重要数据应当在境内存储。因业务需要，确需向境外提供的，应当按照国家网信部门会同国务院有关部门制定的办法进行安全评估；法律、行政法规另有规定的，依照其规定。”尽管《中华人民共和国网络安全法》对关键数据境内存储留有一定缓和余地，但仍反映出其在数据跨境流动上与CPTPP具有相反态度。

在国有企业方面，CPTPP对货物贸易、服务贸易和对外直接投资的相关活动提出了非商业援助要求，将政府和国有企业都列为援助提供者，旨在通过约束其行为使国有企业基于商业考虑、非歧视等原则参与货物、服务和投资领域的商业活动，塑造各种所有制企业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这与我国国有企业改革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完善的方向相一致，均是要求最大限度减少政府对市场资源直接配置和对微观经济活动直接干预。但是，在CPTPP规则下，可能会出现国有金融机构与国有企业之间的正常交易、公益类国有企业给予的公平补偿被认定为非商业援助而遭到起诉的情况，但有力证明相关交易是基于商业考虑而不是直接或间接地提供非商业性支持又具有难度，这最终会导致中国利益受损。且在CPTPP规则下，我国商业银行会被划归为公共实体，这使得商业银行对企业的贷款易被视作补贴，损害中国的利益(苏庆义和王睿雅，2021)。因此，我国对相关条款具有较高接受难度。

在劳工方面，CPTPP要求缔约方保障结社自由和有效承认集体谈判权利、消除强迫或强制劳动、废除童工、消除就业与职业歧视等劳工权利，但中国尚未批准国际劳工组织的《结社自由和组织权利保护公约》与《组织和集体谈判权公约》。^①虽然结社自由和集体谈判权利与中国法律法规并不存本质矛盾，《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将“言论、出版、集会、结社、游行、示威的自由”定为公民的基本权利，《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合同法》要求直接涉及劳动者切身利益的规章制度或者重大事项应当经职工代表大会或者全体职工讨论、平等协商确定，但部分法律标准与CPTPP要求确实存在一定出入。如《中华人民共和国工会法》规定“上级工会组织领导下级工会组织”“工会在维护全国人民总体利益的同时，维护职工的合法权益”，这使得中国目前的工会由中华全国总工会领导、职工权益保障会受到人民总体利益影响，一定程度上约束了结社自由和有效承认集体谈判权利。因此，要实现国内劳工相关法律法规与CPTPP标准协调对接，仍有众多工作需进行。

（二） 政策建议

英国通过与CPTPP成员单独签署瞄向CPTPP标准的双边自贸协定，由达成小协定推动谈判大协定，不断加速推进其加入CPTPP的进程，成为了当前最可能首个加入CPTPP的经济体。英国相关经验对中国积极推进加入CPTPP、解决相关谈判困难能起到借鉴作用。

第一，加强与CPTPP成员的沟通交流，争取获得其对中国加入CPTPP的支持。英国在双边自贸协定谈判过程中与相关CPTPP成员充分交换了彼此对市场准入、国有企业、劳工、环境等议题的观点看法，深入的交流沟通减少了加入CPTPP谈判过程中的反复磋商。中国也可以通过与CPTPP成员开展双边自贸协定谈判或协定升级谈判的方式，加强双方对边界和边界内措施的出价、要价信息交流，为后续加入谈判奠定信息基础。同时，中国还可利用亚太经合组织、二十国集团等合作平台，与CPTPP成员就中国加入能带来的益处、达到CPTPP标准的能力等话题开展交流讨论，争取达成互利共赢的共识。

第二，积极推进高标准自由贸易区网络建设，提高中国对CPTPP标准的接受能力。签署以CPTPP高标准为参照的自贸协定是英国提高其对CPTPP规则接受能力、展现其具有达到高标准规则能力的方式。中国也应加快推进中日韩自贸协定谈判、中韩自贸协定第二阶段谈判、中国—秘鲁自贸协定升级谈判等自贸区建设，将协定标准向CPTPP标准靠拢。即便高标准自贸协定是在中国与非CPTPP成员间达成的，它也能向CPTPP成员展现中国对外开放水平的不断提升，能切实回应各成员对中国接受高标准规则能力的质疑。同时，由于美国对中国履行WTO义务和承诺的单边指责与抹黑，CPTPP成员对中国履约能力存在担忧，而签署高标准自贸协定、切实履行承诺能向CPTPP成员展现中国的负责任态度，打消相关疑虑，为加入谈判创造更好的互信氛围。

第三，持续深化改革开放，缩小国内规则与CPTPP标准的差距。虽然在加入CPTPP过程中能通过谈判、例外事项等方式尽量规避一些中国很难接受的规则，但总体上中国仍需要大致达到CPTPP的开放标准，这就要求中国在货物贸易、服务贸易、投资、国有企业、电子商务、知识产权等领域进一步缩减与CPTPP的差距。中国应在自由贸易试验区、自由贸易港等区域对CPTPP规则进行先行先试，并将成功经验在国内进行推广，不断推进高水平对外开放。同时，也需对改革开放相关成功实践进行对外宣传，使各成员国切实了解到中国为加入CPTPP所付出的努力、遵循CPTPP规则的意愿和中国对CPTPP标准接受能力的提升。

第四，做好中国可能无法在短期内快速加入CPTPP的心理准备，并为CPTPP扩容带来的冲击提前做好应对。总体而言，中国加入CPTPP所面临的困难和挑战多于英国，无法像英国那样快速推进加入进程，甚至当英国和韩国等经济体先于中国加入CPTPP时，中国的谈判对象和难度还会进一步增加。因此，需要深刻认识到中国加入CPTPP的谈判必然会是一个波折、困难的过程，甚至可能会有后申请的国家反而先于中国加入的情况。在CPTPP增加了新成员而中国尚未加入时，中国可通过与新成员达成自贸协定等方式降低CPTPP扩容可能产生的负面影响，并深化双边合作，为获取新成员对中国加入的同意奠定基础。

① 商务部召开例行新闻发布会[EB/OL].(2018-10-18).http://www.mofcom.gov.cn/xwfbh/20181018.shtml.

② 韩政府决定申请加入CPTPP[EB/OL].韩联社(2022-04-15).https://cn.yna.co.kr/view/ACK20220415005200881?section=search.

① 据CPTPP关税减让表计算而得。

① 2022年8月12日，中国政府提交了1930年《强迫劳动公约》(第29号)和1957年《废除强迫劳动公约》(第105号)的批准书，至此，中国批准的国际劳工组织（ILO）基本公约数量达到7项，批准的ILO公约总数达到28项。中国是ILO的创始会员国，但我们也应看到，国际劳工组织目前已制定189项国际劳工公约，中国批准的公约数量只占其中一小部分，显示双方仍有较大合作空间。参见：张龙平：国际劳工组织与中国百年历史回顾[EB/OL].(2019-06-05)^[2022-09-28].http://www.nopss.gov.cn/n1/2019/0605/c373410-31121834.html.

参考文献